战火锤炼的爱

黄平顺
2015-08-09
来源:晋城党史网


这是太行山区丹河边的一个小村庄,村里的人们沉倾在土地改革的喜悦中,心情宛若欢快的河水,穷苦的百姓世代期盼的有田耕的愿望,将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得以实现,这对于结婚不久的父母来说,是一件开天辟地的大喜事。

就在这一年,国内战争全面爆发。晋城作为最早的解放区,成为当时全国的兵源之地,在政治上、经济上翻了身的农民,焕发出巨大的革命热情,掀起了声势浩大的参军、参战、支前热潮,解放区涌现出父送子,妻送郎,兄弟相争上战场的动人情景。

村里开会动员青年踊跃参军。正值年轻力壮的父亲觉得这是报效国家的机会。那是几年前,抗日战争的峰火燎原太行,他同村里的民兵魏才旺叔叔(后南下)曾多次到陵川的大山里去寻找八路军均未找到。当时恨自己没有赶上打小日本,但是不管怎样,自己是男子,参军报国,是父亲一直以来的夙愿。

晚上,一轮明月挂在天空,父亲郑重地对母亲说:“我想去参军,”母亲不情愿地说:“眼看就要土改了,等分了土地,在家好好过日子吧。”父亲说:“胜利果实总得需要人去保卫,咱不能光想着自己的小日子啊。”

母亲不再吱声,她知道父亲认定的事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她想起民国32年(1943年)的特大灾荒。村里遭遇了历史上罕见的旱灾、虫灾,春夏无雨,蝗虫遮天盖地,夏粮全部被毁,秋粮几种几毁,致使村中百姓饿死、冻死170人,死绝30多户。村中的树皮、树叶皆扒光吃尽,有的将枕头里的篦谷碾成糠面熬成糊糊充饥,为了生存,全村半数以上背井离乡外逃谋生。

这一夜,母亲辗转难眠,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她与父亲同处一村,双方家庭知根知底,父亲兄弟五个,排行老二,从小读过私孰,父亲年长母亲七岁,长得高大魁伟,在村里也算是个有文化人。母亲经人介绍,从心里也喜欢黄家这个二小子。

受封建思想和传统观念的严重影响,为了女儿出嫁时不至于引起世人过多的笑话,母亲娘家只好狠下心来为其缠脚,但母亲却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脚板主骨生生绑断,撕心裂肺般的疼痛经久不息。母亲头年与父亲订了婚,早该办了婚事,却因父亲家境困难无力娶回,母亲家没吃没喝,硬是把她送到父亲家,爷爷只好叫父亲与未过门的母亲向祖宗磕了三个头,等于拜了天地。翌日,告别父母,随着伯伯一道北上屯留,沿路乞讨,踏上了逃荒之路。逃难生活让父亲和母亲尝尽了寄人篱下,受人欺负的苦滋味,直到晋城解放才返回家乡。

母亲想到这里,深明大义,果断地对父亲说,我想通了,我支持你去,到了部队,不要挂念家里,我等你立功回来!

母亲不拖父亲的后腿,反而坚决支持父亲上前线,这对于一个柔弱的女子来说,她的内心世界闪烁着坚强的信念,不愧是解放区有觉悟的女性,这意味着母亲从此将选择孤独、心惊、等待、期盼的日子。

为了推翻国民党统治,保卫延安,保卫胜利利果实,解放全中国,1946年,父亲告别了母亲和双亲,同村里的几位青年自愿加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毅然决然地奔赴前线,临行前,母亲把几颗煮熟的鸡蛋塞在父亲口袋里。两眼噙着泪水目送着戴着大红花的父亲渐渐远去的身影,父亲这一去就是七年。

父亲参军后,母亲在家与奶奶作伴,矢志不渝的等待着全国解放的那天。盼着父亲能够平安回来。母亲在村里积极参加了妇救会,带头参加了女子放足、剪发运动,学习纺纱、织布,白天干地里的活,晚上,母亲拨亮油灯,按照从队里领来原料和鞋样,精心赶做军鞋。她把对父亲的思念融入在一针一线里, 每次村里分配给她做军鞋的任务,她总是早早完成,做得又俊又俏,结结实实。村里评比时,母亲做的军鞋经常是名列一等。因为,母亲是在用心、用情去做,她希望父亲和他的战友们穿上结实的步鞋,好去行军打仗。

在临汾战役中,与父亲一起参军的伯伯魏福昌,同战士们架起云梯登上城墙时,被敌人机枪打中摔了下来,父亲看见后奋不顾身扑上去抢救,一口气把他背下战场,呼叫着卫生员赶快包扎伤口,但是,伤势过重,魏伯伯在临终之际,咬着牙对父亲说,我不行了,你要想办法把我的遗体运回咱村去。说完便永远闭上了眼睛。活生生的生命,在瞬间就消失了,父亲叫民工往后方抬他时,他的体温还是热的。

沙场无情,生死未卜。亲人牺牲的消息传到了村里,母亲每天活在心惊胆颤之中。 父亲犹如消失在空气中,始终杳无音讯,前方的父亲时刻充满着生与死的擦肩,母亲提心吊胆的度过了一天又一天掐在指尖上的日子,她每天都要为父亲默默祈祷,盼着丈夫平安归来。

1949年,母亲听说太原解放了,心想父亲也该回来了,后来听村里支前的人回来说父亲又随军去了大西南。在进军西北、西南的作战中,父亲和他的战友们浴血奋战,用生命为解放战争的最后胜利立下了不可磨灭的战功。特别是挺进成都作为先头师,一路攻关夺隘长驱直下,创造了许多以少胜多,出奇制胜歼敌范例。

1950年父亲作为我方军事代表,执行与川匪首谈判任务。在一次参加剿匪平暴中负伤,被一颗弹头击中腿部爆炸,右大腿打断动脉、静脉,右脚炸掉三分之二,右脚五趾全部失去。

父亲负伤后,因流血过多,被送入中国人民解放军野战医院八纵队一分院医治,后转入军区教学医院。根据伤情,医院为了挽救生命,要求大腿全部截肢,因父亲系连级干部,经师部批准保留了大腿,因此先后进行了八次手术,手术后认定为二等甲级。1950年11月由华北人民政府发给革命残废军人荣誉证。

1952年,父亲决定告诉母亲真相,在四川军区教学医院写信给母亲:我现在成了一个残废人,回去也不能劳动了,不想给你的终身带来负担,我考虑留在这里生活。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母亲终于收到了父亲的消息,那时,一封信承载了全家人太多的思念和牵挂,只有浴血奋战的军人和家属才知道它的份量和意义。

母亲托人代为回信:你为革命残废了,是咱们家的光荣,我还年轻,可以照顾你一辈子,你不能劳动了,我还能劳动,我等了你七年,就是为了盼你回来过好日子!

父亲回信:四川是个好地方,我转业后组织上可以在地方上安排,我现在行走不方便,还是你来吧!

母亲考虑再三,决定前往,在其哥哥的护送下踏上了征程。由于长途跋涉劳累过度,当行至河南时母亲突然生病,不能继续前往,逐决定返回家中。她在信中告诉父亲,四川是去不了了,还是你回来吧。

在犹豫之际,母亲的来信点燃了父亲对生活的渴望,他要重新站起来回到母亲身边。一往情深的母亲终于促使父亲向组织上递交了转业申请。

1952年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乡亲们敲锣打鼓在村口迎接父亲这位荣军归来。母亲在他奔赴对敌战场的时候没有流泪,但当再次看到拄着拐杖、身穿军装的父亲浮肿的脸时,却双唇颤抖,泪如雨下。为了今天胜利后的相聚,她度过了多少个魂牵梦萦的日子,从此,她将与父亲长厢斯守,不再分离。

政府分配给父亲一座三间清代二层楼房子,他和母亲结束了长达七年的分居生活,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随着我的出生给这个家庭带来了无尽的欢乐。母亲专门打制了一把漂亮的银锁带在我的脖子上,一直戴到我上了小学。在经历了数年的休养之后,父亲才脱离了拐杖,渐渐恢复了行走能力,但还是走起路来一步一颠。

由于父亲在战争年代长期行军打仗,落下了严重的胃病,当时家里仅靠政府的抚恤金生活,虽然家里白面不多,母亲总是单独给父亲做一碗汤面,父亲每次总是不忍吃完,吃到半碗后就说不想吃了,剩下给我吃。

父亲的胃病愈来严重,一次突然大口吐血,整个人休克了,我和母亲呼唤着他,他一声不应地躺在炕上一动不动,就那样坚持了几天,渐渐恢复了知觉。事后,父亲恢谐地说,我的命大,枪林弹雨中都没有倒下,现在解放了,我还要好好过日子呢。

从我记事起,父亲和母亲从来没有亲昵的称呼,也没有过人的亲密,可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无不渗透了爱恋。有时候,父亲对母亲说,是我拖累了你一生呀,而每当此时,坚强乐观的母亲眼睛就红红的,所有的疲劳和委屈也就烟消云散了。

农村分田到户后,父亲和母亲相依为命,自食其力,甘苦共尝,开荒耕耘,春种秋收,培育杨柳,嫁接花卉,用辛勤的汗水培育了数万株毛白扬、倒栽柳和月季花。

父亲是从战争的硝烟弥漫中走来的老党员,老战士,他关心政治,心系国防,在他70岁时,又把自己的小儿子送到部队去当兵,小儿子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他考入武警指挥学校,从军15年,把最美好的青春贡献给了国防事业。

更为可敬的是,在父亲80岁上,两位老人在老家的大院里,亲自为已是中尉军衔的小儿子操办了结婚典礼,完成了在有生之年唯一的牵挂,这在村里有史以来都称得上是罕见的传奇。

父亲母亲相濡以沫了一辈子,父亲的冷暖也时刻在母亲心里牵挂着。父亲若身体有点不舒服,母亲吓得赶忙去请医生。他们虽然不懂爱情,但我觉得,这些一点一滴的关心,相扶相搀,相依相靠的生活,胜过千言万语的情话。他们的爱情天长地久,此情绵绵无绝期。

岁月见证了父亲和母亲感人至深的爱。父亲和母亲患难与共,相守相伴,风雨同舟,这份情义,这份执著,是对爱情忠贞不渝的最好诠释。

作为家庭的长子,有时间我经常臆想,一个久居穷乡僻壤、生活十分平常的裹脚农妇,是什么力量促使她支持父亲走上前线;当初以秀外慧中的母亲,是什么力量让她心甘情愿在峥嵘岁月中苦苦等待父亲数年之久;身为小女的娇贵和任性的母亲,是什么力量促使她与严重丧失劳动能力的伤残父亲相濡以沫几十年。

父亲和母亲的爱情故事缠绵悱恻,动人心弦。他们在穷困中萌发,在战火中锤炼,在相思中升华,在相依中斯守,穿越千山万水,经受了时间、空间乃至战火的考验,婚姻存续时间整整60年,可谓是美丽晶莹的钻石婚姻,只有经历了六十年风雨的洗礼,才能光彩夺目,熠熠生辉。

(责任编辑:韩玉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