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朱总司令对他很感兴趣,邀他去家坐一坐。警卫员觉得对不起他,还要领他去见周总理
在裴东柱的一生中,有两个“重量级”的好朋友,一个是人民作家赵树理,另一个是朱德总司令的警卫员曹鸿林。
1974年冬,太行之巅的陵川北风呼啸,寒冷异常。裴东柱在北关租住的一间民房里一边往取暖的铁炉火里加着煤,一边和女儿唠叨,说:“刚刚接到二轻局的信函,要调我去修造厂当厂长。”他知道这又是一次临危受命。所谓的修造厂以前只是一个“拖拉机站”,为外地来陵川支援春耕和秋耕的拖拉机补给加油、充气补胎的地方。空旷的大院里除了几只油桶,别无它物,几间供拖拉机驾驶员休息的宿舍里,早已难辨本色的被褥散发着一股霉变和柴油的混合气味。说白了,充其量就是一个“骡马大店”。除了早春和晚秋不时有几台拖拉机进进出出,平时连个鬼都没有。
后来也是在机械厂的帮衬下,有了两台旧车床和一台牛头刨,能给拖拉机做些小修配,再后来又竖起一个小高炉,搞起了翻砂,专门铸造民用铁锅、火口和炉支。依据“修配”和“铸造”各取一字,美其名曰“修造厂”。又修又造,很是滑稽。前不久,上马了球墨铸铁,铸造铁管,但无论如何做不成个样子,百十号工人的嘴吊起来也好几个月了。着急上火没办法的时候,县里想到,必须把老裴调过去。
裴东柱正在发愁去了这第一把火怎么烧的时候,门外响起一个高吭男中音:
“裴东柱住这儿吗?”
没等裴东柱将门打开,一个身穿军大衣的魁伟大汉推开门扇,顶着门框就闯了进来。

一股穿堂风卷着尘土随着进来,将裴东柱和女儿着实吓了一跳。
大汉声音清脆,极富磁性:“你是裴东柱?”
“是,是!我是裴东柱。”他有点懵。
在一旁的女儿更是心惊肉跳,惊恐万分。文革时多少次父亲都是这样被人拉出去游街批斗的。
大汉对自己这样生硬的闯入没有丝毫的自责与尴尬,自我介绍道:“我叫曹鸿林,从天津来这儿出差。”
“当兵的?”裴东柱看着他火车头帽子上的红五星和从领口露出来的红领章顺口问道。
“对!和你一样,当兵的。不过你退役了,我还在当。”曹鸿林此时面庞上才露出些许笑容,这让裴东柱和女儿放松了不少。
裴东柱望着这个与自己同龄的当兵人,以为是哪位老战友找上门来了,但始终记不起有个叫曹鸿林的:“我在63军189师,你在……”
“不,我没在过63军,我现在是在驻天津的首长警卫部队,给朱德委员长当警卫员。”
一听是给朱德总司令当警卫员,裴东柱急忙上前握住曹鸿林的手,无不震惊地:“哦——朱总司令身边的兵。荣幸,荣幸!”
“彼此,彼此。我们都是朱总司令的兵。”
裴东柱边点头边紧紧握住曹鸿林的手摇晃着:“对!咱们都是朱总司令的兵。”说着又急忙招呼身边的女儿:“秀云,快给你曹叔叔倒茶!”
曹鸿林被裴东柱让坐在椅子上,这才款款地说道:“这次来你们陵川,听武装部的同志介绍你,专门过来看看你……”
裴东柱的女儿也早已放松了心情,双手将茶杯递过来:“曹叔叔,请喝茶!”
曹鸿林接过杯子问:“老裴,这是姑娘吧?这么漂亮!”
裴东柱“啊”了一声说道:“这是大女儿裴秀云,在农村插队当知青,晒黑了。”
曹鸿林看了一眼梳着两个辫子的姑娘问:“十几了?”
“十八。”裴秀云微笑地回答,嘴角现出两个深深的酒窝。
裴东柱接着说:“她昨天刚回来,拿两件衣服一会儿就走。这些天正在搞农田基本建设,修大寨田呢!”
曹鸿林无奈地:“噢,这么冷的天,让孩子遭罪啦。”
“锻炼锻炼也好。要不她们这辈人不知道什么叫艰苦。这不,刚才我还跟她讲,再冷能有朝鲜战场上冷?在坑道里冻得不能睡,部队只给发了一两棉花一尺布,自己裹起来缝一缝暖住心窝就好的不得了。打石家庄的时候,连长给了一件国民党兵的衬衣,再冷也舍不得穿在破棉衣里,想攒着打罢仗回家再穿。她们这会好多了,不仅有棉衣,还有秋衣,有背心儿。”
曹鸿林端起茶杯吹了吹漂在上面的茶叶梗, 接着先才的话题:“年老之后的朱总司令,每到一地,只要有空闲就让我们去找些战争时期的老红军、老八路来,和他们拉拉家常、聊聊天。他老人家非常关心你们这些出生入死、保家卫国的有功之臣。即使我们单独出差,也常常安顿,要去看看当年那些战斗英雄现在生活得怎么样,问问他们有什么困难需要解决。”
裴东柱鼻子一酸,禁不住两行热泪夺眶而出:“感谢总司令时时不忘我们这些老八路、老战士!祝他老人家健康长寿!”
长叙中,两位老兵敞开心扉,聊得非常投机。从解放战争聊到朝鲜战争;从军营聊到地方;从文革聊到当前。两人时而开怀大笑,时而愤愤不平,时而低声耳语,时而慷慨激昂。共同的人生经历,共同的奋斗理想,一致的政治观点,一致的时局判断,让两位老兵的心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临走,曹鸿林留下了联系方式,一再嘱咐:“老裴,多通信,多联系,有什么事尽管说。天暖和了去天津找我玩儿,咱们去打猎,去钓鱼。”
裴东柱没有想到这个比自己大两岁、一米九高的大个子警卫员,不仅耿直豪爽、不拘小节,还有一颗未泯的童心。
在随后的三个多月中,他们频频通信,电话大都是曹鸿林从天津主动打来,一讲就是半个多小时,义气和热情几乎要把听筒烧红,尤其是关心关注裴东柱厂里的事情,让人感慨无限。
裴东柱到了修造厂三个多月来,虽然解决了球墨铸管的质量问题,但又遇上了市场饱和难以销售的问题,一筹莫展。没想到无意中跟曹鸿林讲了此事,今天这信中就送来了一个极大的惊喜,说他在天津给厂里找了个对路产品,球墨铸铁汽车轮毂。只要产品质量合格,生产多少包销多少,让他亲自来天津与商家见面。
但万万没有想到,除此之外,曹鸿林又送给他一个做梦都不会有的惊喜,成为他生命中最有意义的一个插曲。
曹鸿林从火车站接上裴东柱,在去往铁路宿舍家的路上,告诉他:“老裴,我把你的情况回来都跟朱总司令讲了。他对你的故事很感兴趣,想见见你,说让把你请到家里坐一坐。明天他老人家正好在,我带你去。”
裴东柱惊喜之余,顾虑道:“哎呀!这合适不?老人家见的都是上将以上的人物,咱一个小小的上尉连长。”
“没事儿,这不是官大官小的问题。朱老总一家平易近人,去了你就知道了。平时我就像他个儿子一样,什么也敢和他说。周末我喜欢和朱琦一块出去打猎。有一次回来,刚进门康克清大姐就扇了我一耳光,说我不务正业。”说着,自己不好意思地笑了。
晚上,裴东柱躺在旅馆的床上辗转反侧,通宵难眠,考虑见了朱总司令第一句话说什么?怎么说?是一直站着?还是让坐就坐下?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
第二天,裴东柱心情忐忑地跟着曹鸿林来到天津五大道的睦南道,通过一道门岗,上了一栋英格兰式的二层洋房的二楼,隔着玻璃能看到前面的睦南公园。这是当时朱德在天津的居住地。楼下住的是一名军队干部。在楼上保卫科长首先接待了他,再把他领到了朱德的家里。不巧的是朱德临时有事刚出去不久,儿媳妇赵力平在家。
赵力平热情地招呼裴东柱坐下,边倒水边抱歉地说:“裴主任,真不凑巧,老人家有事刚刚才走,还不到半个小时。知道你要来,专门安顿让我在家等你。”
朱德的客厅陈设非常朴素简单,一个小桌子旁放着几个小凳子,别说电视机,连个沙发也没有。透过隔间的半截帘子能看到朱德卧室的一支硬板木床,与一般百姓的家毫无二致。
赵力平边张罗着做饭边说:“裴主任,我们家平时都由阿姨做饭,今天你从山西大老远来,我亲自下厨给你做天津的小笼包子,再熬一锅老人家爱喝的小米米汤。”
午间饭桌上,赵力平一边给裴东柱往碗里夹包子,一边问长问短:“在陵川运动中受欺负了没有?”
裴东柱微微一笑,平静的答道:“没有,没有。”心想,再受什么欺负在这儿也不能讲。
在旁边坐着的曹鸿林心知肚明,嘴里一边吃着包子,一边愤愤地吐出三个字:“王八蛋!”
赵力平似乎明白了什么:“裴主任,要不你就来天津工作吧!去银行。”
裴东柱始终微笑着;“嫂子,不用了,谢谢您!我已经46岁了,哪里也不去了。陵川那个地方就不错,夏天不热,没蚊子。”
赵力平非常义气地:“如果还受欺负,就来个信!”
“没有,没有。现在一切都好了。”
得知朱总司令今天不回来了,裴东柱不忍打扰主人的生活,饭后执意要走。
赵力平急忙拦住:“等等!裴主任。”说着转身去将一个打包好的小纸箱拿了过来:
“老人家临走前就把送你的礼物准备好了,说很抱歉没能跟你聊一聊。这两个碗还有三根老山参让你带回去,作个纪念。”
望着朱总司令赠送的礼物,裴东柱激动得双手都在微微颤动,只觉得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出门之前,赵力平还玩笑地说:“裴主任,这老山参每次不敢多吃,会流鼻血的。”
裴东柱难为情地:“我没给你们带任何礼物,倒让总司令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多不好意思。”
曹鸿林插话道:“有什么不好意思?叫你拿你就拿,这是命令!”
离开朱德家,曹鸿林总感觉带裴东柱来一趟没见到总司令,心里对不起他。无不歉疚地说:“这样吧!明天我和你去北京,让你去见见周总理。”
裴东柱受宠若惊:“可不敢!周总理那么忙,哪敢再去打扰他老人家?”
此一去,虽没有亲眼见到朱德总司令,但总司令一家人平易近人、艰苦朴素的优良作风和传统以及心系部下、体恤民情的关怀和博爱让他敬重和动容。朱总司令赠送的礼物更是鞭策自身、激励后辈不忘历史、不忘本色、努力奉献、永远前进的无价之宝和精神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