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行渐远的马车

黄平顺
2017-08-15
来源:晋城党史网

在丹河流域那片土地上长大的我,对上世纪六十年代的马车总有一种深深的眷恋之情。虽然离开家乡久远,但熟悉的情景却经常蓦然而至,在我的记忆里,依然萦绕着乡间路上马蹄的哒哒声,车把式的吆喝声,鞭稍在空中叭叭作响的清脆声画面,虽然已成过往,却让人拂之不去。  

说起马车,人们并不陌生,它几乎与人类的文明一样漫长。马车即马拉的车子,车下安着两个铁轮,或载人,或运货。上世纪60年代初,农村的交通运输主要靠着畜力(主要是牛,马,驴,骡等)牵引人造的交通工具来实现的。在所有畜力车中,马车具有速度快、灵活的特点,在畜力车中占有重要地位,而要驾驭马车,一般由赶车经验丰富的男社员承担。

那时,生产队在村东阁底下养着二十几匹彪壮的高头大马,它们以枣红色的居多,周身弥漫着一种剽悍矫健的壮美。乡亲们称其为“高脚”,称牛为“低脚”。马棚设置在阁边的两处古窑洞里,原有的古戏台成为队里的仓库,楼下也成为马房的一部分。

这种石窑洞,全部用整齐的青石砌就,村中东西原有九孔,据老人讲是战国时期留下的,传为赵国抗秦匿养战马之处。虽为传说,此地确是理想的养马之所,宽大的石砌马厩,窑深近20米,呈长方形的马槽选用沙石雕凿成凹形状一字排列,那是先人留下的喂牲口用来盛饲料的器具。

与我家比屋相邻的任大爷,是生产队的专职饲养员,全队的牲口都集中在这里,是集体的主要财产和重要劳动工具。只有觉悟高、品德好的人才能担任。白天,马儿上套走后,他会认真地把牲口留下的粪便从马厩里清理出来,然后再撒上一层干土,接着洗刷马槽,担满水缸,打扫院子,然后静静等待着马儿收工归来。

马在经过一天的辛苦劳动之后,卸下车辆时往往是大汗淋漓,为了放松一下疲劳的身体,会躺下来,打几个滚,就像按摩一样舒服。打滚和撒欢是马儿的天然习性,听任大爷讲,由于马汗液较粘,积于皮肤表面,使马产生痒感,打滚则可以用尘土吸干身上的汗水解痒,撒欢在于放松身心,宣泄激情,这是马休息的一种方式。所以,任大爷经常把它们牵到松软和宽阔的地面上,让马尽情地打几个滚放松一下。

任大爷能够从牲口的饮水、吃草、叫声等方面,细心观察马的状况,发现马掌磨裂断了,使不上力,他必须尽快通知钉马掌的工匠,及时取下旧钉旧掌,修好蹄子,挂上新掌。每到傍晚,牵着劳累了一天的马来到丹河边,为马泼水、洗刷毛发,捋捋马鬃,拍拍马背,就像和自己的朋友交谈,或许是继承了战马的灵性,生产队的马儿个个都是膘肥体壮。

少年时,经常去到马棚,听任大爷讲有关马的故事。比如马儿为什么站着睡觉,因为它们是由野马驯化而来的,继承了野马随时保持警惕性站着睡觉的习性,以防敌害袭击时靠奔跑来逃避,这种习性至今仍被保留了下来。细心的人会发现它休息的时候只有三条腿着地,有一条腿是半绻的状态,那是为了让腿休息,且间隔交叉进行。还有就是放在牲口嘴里的小铁链,称为“马嚼子”,两端连在笼头上,缰绳两头连在嚼子上便于控制马匹,酷似如今汽车的方向盘和刹车,这不得不佩服人们的聪慧。

车把式一般是生产队精明能干的人,既要熟谙农活,犁耙耧锄样样在行,又要能驾驭牲口,对马的脾性要一清二楚。善于与马交流,好的车把式从来不要鞭子,在长期的实践活动中自然产生了一些特殊语言:比如,若要马前进,就响亮地喊一声“驾!”,要马停步,拖长声音带起伏地喊一声“吁”,如需左转,短促柔和地喊几声“吁,吁”。如需右转,则急促轻声地喊“喔、喔”即可。这些口令如同马车的交通规则,马儿从小就接受这种“训练”,也就惯以听令了。

每天傍晚收工后,饲养员会把褡背、圪椿、夹板、坐丘、小鞍、笼头、嚼子、缰绳等毫不遗落地收并到一起,按编号悬挂在马房的墙上,这些精致得体的行装,是马儿驾车不可缺少的主要装备。夜晚,生产队大院的墙头通常会并排竖立着十几辆寂寞的马车,这些木制的车辆离开了马儿显得格外孤寂而冷清,只有磨得锃亮的铁轮在万籁俱寂的夜晚映射着点点星光,只有把它们与强壮的马儿组合在一起,这些笨重的车辆才会赋于蓬勃的生机,才会呈现出疾驰的速度和奔腾的力量。  

在当时的农村生活中,马车为豁达的乡亲立下了汗马功劳。早春,人们把牛圈猪圈里的肥料起出来,用马车运往田野。夏日,收割的麦子成捆地运往谷场。入秋,丰收地里的谷穗、南瓜、玉米、大豆连同乡亲们的希望运回了村庄。冬季,又成为农家拉煤唯一依赖的工具。

闲暇时,遇到赶集,走亲戚时,几乎每个家庭都离不开马车。车架上衬垫着柔软谷草,上面铺上棉花褥子,成为接送因裹脚而行走不便的老人的交通工具,一辆马车,背靠背盘腿而坐能容纳四人,但见眉宇间洋溢着新社会的欣喜,拉着家常,洒下一路笑语,不失为田野中的一道风景。

每年交公粮的日子是最壮观的场面,东方刚刚露出晨曦,乡亲们便早已来的队部,套车,饮马,装粮,沉甸甸的帆步口袋装满了粒粒精选的粮食,淳朴的乡亲从仓库一趟趟扛到车上,不一会便装满马车,然后用绳子在四个角用力交叉勒紧,那场面犹如战车出征,壮观至极。当最后一车辆扎好后,这支披着霞光的马车队,承载着农民深深的家国情怀,有条不紊地从生产队的大院鱼贯而出,一辆接一辆驶出村庄,伴随着一路的欢笑和吆喝声,铁轮滚滚,疾行在茫茫原野中,奔往数十华里外的国营粮站。

后来,陵川一些集镇上开始有了四匹马拉的大车,又高又大,十分威风。两个轱辘为胶皮轮胎,一匹驾辕,三匹拉套,个个形体俊美而健壮,马蹄哒哒敲击着地面,溅起阵阵飞扬的尘雾。车把式坐在上面,一幅潇洒而得意的神情,不时地挥动着手中的长鞭在空中响起一声脆响,时柔时刚,嘴巴不停地“吁吁”着,耀武扬威地从村中穿过,尘埃散去后,路上留下两条平行的的车辙。

儿时,每当看到有大车经过,总是尾随其后一路追着小跑,然后瞅准机会朝车辆行驶的方向用力跳跃,便攀上大车尾部的翘板上,即可享受一下乘坐的快感。

以后,出现了一种橡胶轮胎充气的架子平车,这种车依靠两轮的中轴滚动轴承,降低了其运动过程中的摩擦系数,使之更加轻便,快速。车把式只需掌控驾驭方向,右侧套着的那匹马成为牵引的主要动力。

冬天给农户拉煤的季节里,是车把式最辛苦、最风光的日子,深知农家不易的憨厚人会把煤摆放得十分均匀,并不时将锹向车厢四角铲实,然后跳上车用脚使劲踩实,这样可以比别人多装一些煤。等堆满了车后,上面浇上冰水,反复用锹拍打,这样不至于在途中因颠簸而撒落。这对车把式来说仅仅只是举手之劳,但对一个当时还处在比较贫困的农村家庭来说,却是极大的实惠。每到这时,车把式也是最牛气的时候,等卸完车洗去煤灰,递上来是腾着热气的鸡蛋芍子拉面,那是招待车把式相约成俗的固定用餐。

土地承包到户后,生产队那群马连同那些老式的车辆和装备被悉数分到了农家,形成各自为阵的状况,随着农业机械化的进程加快和交通运输的便捷,这些遗留的马车甚至被闲置起来。乡村的道路上,再难寻觅到过去那马蹄声声,强健有力,川流不息的田野风景。

承载着农民希望与梦想的马车,伴随着现代文明的疾速过程遭遇了前景堪优的挑战,这个曾经闪耀而风光的名字,渐渐失去了往日的光环,不可避免地一天天走向黯淡,最终湮没在汹涌卷起的岁月潮流之中,取而代之的是机动三轮和农用汽车。人们在耕种和秋收时节,更青睐于使用方便快捷的机动车辆。

威风凛凛的大马车,穿越在岁月的时光里正渐行渐远。但它留下的一幅幅朴素清新的画面,堪称绝美,让人回想起来韵味无穷。

(责任编辑:韩玉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