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瑟瑟秋风的夕阳,劳作了一天的岳父在经蒲河边回家的路上,发现一个被破棉被裹着的东西孤零零突兀地放在路旁,他走近细看,轻轻掀开棉花褥的一角,里面露出一颗黑黑的小脑袋,疑似被遗弃的女婴。
瑟瑟发抖的女婴正在发出孱弱的呼吸,红扑扑的小脸蛋十分可爱,在这荒郊之地,陪伴着这名女婴的,只有呼啸的山风吹起的裸露棉絮和路边摇曳的野草,这个尚在襁褓中的可怜孩子,竟然被家人狠心地遗弃在了这里,荒芜的河边没有人烟,时有野兽出没,没有人知道这个奄奄一息的小家伙,在这寒冷与饥饿的环境下,顽强的生命持续了多久。
当岳父看到孩子无邪的目光时,心中最柔软的地方顷刻间被融化了,孩子的父母把尚不懂事的骨肉抛弃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上,不禁心生怜悯,善情触发,他深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道理,他迅速脱下身上的大衣,裹起孩子,就像拣了个宝贝一样,大步流星地向村中走去。
岳母看见岳父怀里的孩子,一脸疑惑地问:“从哪里来的?”“拣的,这娃快没命了,咱们救救她吧!”岳父回答着直接把女婴塞给了岳母。还在月子中的岳母,因产后孩子夭折,充足的奶水好像就是为这个女婴准备的,她看到女婴大口吮吸着,心中充满了快慰。
岳母说,给孩子取个名字吧,岳父说,这孩子是在村东边拣的,你看叫啥?咱娃叫东川,就叫她东萍吧,岳母若有所思地说。岳父说好。从此,新添的女婴有了一个清脆的名字。
自从东萍进入魏家之门后,岳母和岳父都视为己出,从小对她宠爱有加,亲戚和族人也都对这个女婴非常喜欢和关爱,从不把她当外人看待。
时逢困难时期的岳父一家,对抱来的东萍始终有情有义,宁肯苦自己,也不愿让孩子遭罪,岳母省吃俭用,而自己则以野菜充饥,哥哥东川对东萍更是百般呵护。岳父劳作回家后,总是亲昵地把她抱在怀里,东萍感受着养父那满脸胡须的宠爱。随着不堪辛酸岁月的相依相伴,小东萍在这个憨厚的家庭尽心抚育下健康成长。
随着岳母相继生下魏完萍,魏海萍之后,魏家的三个姑娘既让乡邻羡慕,也让亲戚们艳羡,岳母在泊村的姨姐因无女儿,遂向岳母提出要其中一个,岳母起初不忍割舍,但碍于亲情,让其选择,泊村姨见东萍已成亭亭玉立,领回去多少还能帮干点家务,就认定了东萍。
那天,东萍拉扯着岳母的衣衫,泪流满面,嚎啕大哭,死活不肯跟泊村姨走,心如刀割的岳母也泣不成声,抱着东萍不肯撒手,岳父哄她说,只是去姨家住几天,过些日子再去接她,东萍这才似信非信地上了车。
岳父把她送至村口,依依不舍地看着消逝的马车,禁不住两行热泪奔涌而出,顺着腮边滚落在了脚下。
多年过去后,东萍一晃就出落成一个大姑娘,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经人介绍,她嫁到了金村公社的府城村,丈夫叫续咕噜,生得精明能干,在村中极有人缘,是个能人。
作为女儿,东萍知道“万事孝为先”和“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每年春节,她总是和丈夫一起赶着马车,带着儿女,回河底娘家走亲戚。虽然府城到河底有30多华里的路程,但她与养母的感情却息息相通,几乎没有距离。`
上世纪80年代初,续咕噜专程到长治,通过爱人在地区的关系,如意购买了一台小四轮拖拉机,扬眉吐气地开回了府城,跑起了运输,开始走上发家致富的道路。
正当好日子如芝麻开花节节高之时,厄运降临了,续咕噜在一次装沙中发生意外,被突如其来的大面积塌方埋在沙土中,不幸罹难。他带着一腔壮志未酬的遗憾离开了这个世界,把两个未成年的儿子和一个幼女甩给了东萍。
在河底魏家的宅院里,母女相见,相拥而泣。岳母抚摸着东萍说,苦了我的闺女了,东萍把头埋在岳母怀里,她不想让养母看到她眼睛里的苦涩。
在昏暗的厨房里,岳母颠簸着那条残腿,炒菜,和面,不一会,一碗扯面摆在了东萍面前,那是她为自己的女儿完成的杰作。东萍看到,母亲的动作已经没有了她少女时的矫健,岁月将母亲的背膀变得弯驼了许多,失去拐杖的步履,明显不再稳健。
那些日子,东萍陷入在痛苦之中,每天晚上枕边总是留下一片潮湿。倔强的东萍咬着牙挺了过来,几年间,她领着子女们子盖房、娶媳、嫁女,完成了一个做母亲的毕生心愿,为给儿女倾注完整无缺的满腔母爱作出了牺牲。
她的言传身教,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后来子女的成长,几年后,她的长子续新建,少小离家,独闯商界,果然没有让她失望,在轮胎界滚摸爬打数十载,最终脱颖而出,成为晋城汽车后市场服务业中小有名气的一枝新秀,在他身上,有着父亲传承的敏捷思维的基因,更有着母亲艰辛生活磨砺出的刚勇。
有年三月初三,东萍去河底赶会,遇见了她生母家的姐妹,姐妹邀她回河东,她对姐妹们说,我来就是为了看我娘,我哪里也不去,她的姐妹们只好悻悻地离开。
岳母的小女儿魏海萍夫妇从长治调回晋城工作后,岳母从河底来到城里,长期随小女儿生活。小婿对岳母尊为亲母,岳母对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女婿,总是关心备至,疼爱有加。优越的条件令岳母感到心慰,那是她一生中最幸福、最开心、最满足的时光。
随着岳母渐渐衰老,身体显得瘦弱纤小,头发更加灰白,东萍和其它子女隔三差五的来看她,尽管岳母脸上皱纹密布,眼睛显得很浑浊,但柔情的眼神里,却充满了关爱。
多年后,岳母终因身染沉疴送回了河底静养。东萍听说后,不顾身体不适也风尘仆仆赶往河底,她割舍不下对老娘的感情。
当她踏进魏家院子的那一瞬间,几乎可以用“激动”来形容她的心情,熟悉的景致,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招呼声,是那么的亲切,那么的温情。儿时魏家那份婉约、祥和、宁静的生活,让东萍深深的眷恋。
当东萍看到缠绵在病榻上的养母,那被岁月染白了的头发,那历经了近九十年风吹雨打,显得佝偻的脊背,那被飞逝的光阴浸染出的衰老与沧桑,她的心为之一颤,泪水顺着脸颊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
岳母在弥留之际,拉着东萍的手说,娘不行了,以后不能牵挂你了,东萍哽咽地拉着养母那双因劳作而刻满皱纹的手说,娘,我是吃你的奶长大的,没有你就没有我的一切。
东萍她们三姐妹昼夜结伴,在母亲身边服侍,洗涮,使养母安祥地度过了最后的时光,三闺女为老娘日夜守了一个多月。
殡葬那天,东萍麻衣裹身,一身素白,脸上充满悲恸,掩面而泣哭成了泪人。她的儿子新建、卫钢,女儿卫琴也前来为慈善的姥姥送行。
东萍伫立在养母的遗像前,凝视着养母慈祥的面容,想起了与养母朝夕相处的日子,想起了花红树下与兄妹们嬉戏追逐的情景,留在她心中那份缠绵而又难以割舍的亲情,又开始在心间弥漫。
她和养母的生命中由陌生人到亲人,吮吸着养母的乳汁长大,血乳交融,正是有了养父母崇高的人性,她才有了美好的人性延伸与传递,这种刻骨铭心的哺育之恩,是今生今世永无偿还的慈爱之情,不会因时间久远而淡化。
如今,东萍已经乔迁在大儿子新建给她在府城买的单元楼中,离开了那座充满了幸福和苦涩回忆的清代老屋。当年那个在河底魏家梳着长长的马尾辫的青涩女孩,如今已被岁月磨砺成一个古稀老妪,虽然容颜渐老,但她在夕阳的余晖里却是幸福的,自在的,快乐的。
是真情,永远都不会变质。魏家三姐妹偶有相聚时,总是互诉衷肠,嘘寒问暖,那种宛若一奶同袍的亲密之举,让外人深信不疑。
人间有爱,亲情无价。愿浓浓的亲情,如春天温暖的阳光,永远滋润着东萍的心田。
(责任编辑:韩玉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