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区巡视实践   

王卫斌
2016-03-08
来源:晋城党史网


  中国共产党自诞生之日起,就高度重视党内纪律监督,但由于当时党的组织尚未取得合法地位,党的活动被迫处于秘密状态,再加上交通、通讯等条件限制,上下级之间的联系长期失之于疏,自上而下的监督失之于软。党的各级领导机关通过逐级下派巡视指导员,实地执行上情下达、下情上传、监督和指导全部工作的任务,有效地改变了这种被动、不利局面。到1927年4月中共五大召开时,国内党员已从建党之初的50余人猛增至5万余,“党的政治影响比数量的增加更快”。

  不料蒋介石、汪精卫叛变革命后,“反动势力的压迫一来,整个的党即完全瓦解:逃亡的逃亡,消极的消极,怠工的怠工,反叛的反叛”,几个月之内党员数量竟锐减至不足2万,地方党组织被破坏殆尽。8月7日,中共中央召开紧急会议,确定了土地革命和武装反抗国民党反动派的总方针。11月9日,中共中央临时政治局又召开扩大会议,确定了建立健全各级党部巡视指导制度、改造纯洁各级党部巡视指导员成份的组织任务。苏区巡视实践由此拉开了序幕……


  硬性指示不好处,上级巡视老不来


  湖北是全国总暴动布置的区域中心,武汉又是预设的全国革命发展中心,自然也是巡视工作的重点所在。1928年1月,湖北省委致信指示黄麻特委:“须立即派人到各县巡视,并帮同各县,决定各县的具体计划。”2月10日,省委常委会通过的《关于各县工作决议案》规定:“省委今后须至少有常委委员三人经常下乡巡视,在最近两月内至少要各到县普遍的巡视一次。”但仅仅是定了一个简单的计划,“怎样去实现这个计划完全没有顾到”,而且“没有经常巡视员,只要某地派了几个人去工作就算了事,也不管好歹”。2月29日,中共中央决定在汉口设立驻汉临委,特派罗亦农坐镇统筹湘鄂赣及豫南工作,3月间又因组织松懈、党内叛徒告密,从省委机关一直到地方支部被根株牵连。

  与湖北的情况殊途同归,其他暴动区域皆因准备不足、指导不力相继失败。如弋阳、横峰“交通太不灵敏。一二月内对于政治及一切事情都不知道”,而江西“省委在1928年春,从来不肯再派一人来信江巡视党的工作”。闽西永定县委在湖雷乡策划暴动,前后一个多月没有向上级报告,同样,福建省委“亦未能派人前往”。湘赣边界的毛泽东部则深受地方主义之累害,如湖南省委“六七月间数星期内,曾三变其主张”,每次都说是“绝对正确”,要求“毫不犹豫”地执行,“这样硬性的指示,不从则迹近违抗,从则明知失败,真是不好处”。特别是7月中旬,省委巡视员杜修经“不察当时的环境”,机械地执行分兵冒进攻打湘南的命令,致使两路红军被湘赣两省国军各个击破,元气大伤。

  6月18日至7月11日,中共六大承认了“党与群众隔离的危险就是盲动主义和命令主义”,大会通过的《关于组织问题草案之决议》要求:“密切各级指导机关的关系,加多巡视工作。”10月17日发布的中央通告第七号,更是把“巡视制度是保证上级党部正确指导的主要方法”,上升为党的八条主要路线之一,进一步调调:“为了解下级党部的生活和群众工作的实际,使上级指导能正确而且合于实际,能密切的传到下级党部,那么只有经常的派人巡视才有可能。”但自始至终没有摆脱“城市领导乡村、工人领导农民”的思维定势,依然“反对将各级指导机关避开城市而移于乡村”。中央巡视员曹壮父欲仿效“江西井岗山的办法”,建立一个“鄂豫皖的苏维埃局面”的提议也被否决。

  1929年初,由于统治阶级内部暂时妥协,加紧了对革命势力的镇压,“不但红军及地方党内有一种悲观的心理”,就是中央“亦不免为那种形式上的客观情况所迷惑,而发出了悲观的论调”。指导思想的混乱,失败情绪的蔓延,助长了党内极端民主化、取消主义、调和主义以及小组织等错误倾向。如中央特派员刘安恭蓄意挑起红四军前委与军委分权的派别纷争,导致毛泽东在所谓的前委书记民主选举中落选。鄂东北特委派到豫南负责军事的徐子清、徐其书不接受当地组织的指挥,欲自组鄂豫皖三省边界特委,信阳中心县委巡视员陈古林等人意气用事,竟在未征求上级意见和公开审判的情况下先后将其处决,从而激化了鄂豫两地党的矛盾。

  狭隘的惟区域中心、干部成分论,也误导了上级机关厚此薄彼的决策,加剧了地方干部人材的恐慌。如信江特委“请求省委派一批知识分子前来负责”,被江西省委指责为“不信任工农同志的工作能力”的表现。信江特委“不顾工作的重要,很舍本的”两次派常委当面向省委解释,并“很诚恳的”请求派巡视员给予指导,但“省巡视(员)两次到东北而未曾一来信江”。川西党部“在全川说来,工作最坏”,四川新省委成立后“本来预定派一人前往巡视”,但“两月来并未实行,这是由于没有人可派”。鄂西CY工作“因干部缺乏,最近更形落后。再一方面,是CY中央巡视员的分家主义所到之处,使党团发生许多纠纷”。

  6月底至7月初,中共六届二中全会总结了过去一年工作的缺点,特别指出了上述种种不正确的组织观念。10月17日,中央军事部制定的《关于目前军事工作计划大纲》决定:“为了解各地工作的实际情形及具体的指导和督促各地加紧工作,必须开始军事上的巡视工作。”中央巡视员郭树勋、曹大骏先后被派往鄂豫边处理鄂豫党的恶化关系,并将“太与下层工作隔绝”的空心机关鄂东北特委取消,改组为鄂豫边特委。毛泽东也官复原职,并在福建省委巡视员谢汉秋的支持下,主持召开了红四军第九次党代会,红四军统一了思想,增进了团结。唯独江西省委对信江特委“仍根据成见,仍然一样的误解”,直到年底第二次全信江代表大会,“什么都筹备了,但省巡视员老是不来”。


  瞎说一顿弄坏事,上下步调难合拍


  1930年上半年,“风云突变,军阀重开战”。各根据地纷纷抓住有利时机推进巡视工作,深入土地革命,发展游击战争,建立苏维埃政权。如鄂豫边第一次党代会制定了6条巡视工作准则,鄂西第二次党代会划分了6个巡视区域,闽西苏维埃政府成立后,各县区相继开办了党委、教育等各类巡视员短训班。中央对各苏区和游击区指派了专人直接巡视指导,如3月中旬,鄂豫皖特委正式成立,域内红军整编为红一军,“自经中央巡视员指示后,在很短时期,即发展游击区域八县;且能号召武装农民二十余万,实际参加斗争者有五、六万人”。中央巡视员刘作抚从改善交通关系入手,督促赣西南各级党部建立交通网,“现在建立了赤色邮政,上下的文件关系很密切”。

  但与此同时,上级巡视员自身不接地气、作风粗浮等缺陷也暴露无遗。如郭树勋“在罗山只宿三夜,作了个极其深奥的政治报告,对于任何工作都未指示,就一趟跑回信阳,豫东南的巡视就算终了”。中央派往六安的巡视员方英“不但没有实际工作的经验,并且他所指导的前后政治思想系统,都是自相矛盾的”。中央派往湘赣边的彭清泉先入为主、预设圈套,陷害了创建井冈山根据地的有功之臣袁文才、王佐。此情此景,令毛泽东痛心疾首:“许多巡视员,许多游击队的领导者,许多新接任的工作干部,喜欢一到就宣布政见,看到一点表面,一个枝节,就指手画脚地说这也不对,那也错误。这种纯主观地‘瞎说一顿’,实在是最可恶没有的。他一定要弄坏事情,一定要失掉群众,一定不能解决问题。”

  遗憾的是,毛泽东的谠言直声并没有唤醒“产生错办法和错主意”的“蠢人”。6月下旬,中央军委在武汉设立长江军区和长江办事处,将长江流域各军整编为4个军团、分成4路,特派23名巡视员分赴各省、各地和各军,强力推行无后方、无阵地冒进攻坚的“会师武汉,饮马长江”计划。信江特委千呼万唤终于等来了江西省委巡视员胡廷铨,谁知他“非常软弱,没有一个计划去进行工作,所以党的工作、政治、军事工作,依然是一踏(塌)糊涂”。9月24日至28日,中共六届三中全会紧急叫停了以李立三为首的“左”倾冒险主义行动,全会通过的《组织问题决议案》重申:“中央对于地方,省委对于支部,经过巡视工作必须有直接的实际的了解和指导。”

  立三路线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但其掀起的余波远未平息。蒋介石在击败阎冯联军、结束中原大战后,立即调转枪口向苏区发动大规模军事“围剿”。而中共党内以王明为首的“左”倾教条主义又粉墨登场,通过1931年1月7日召开的六届四中全会,实际占据了党的统治地位;并通过向苏区“空降”大批缺乏实际斗争经验的中央代表、特派巡视员,逐渐扩大了比立三路线更极端的错误影响。如中央派到湘鄂西的夏曦走马观花巡视了一圈,就大发观感、乱扣帽子,全盘否定了行之有效的基层创新,弄得地方干部怨声载道。闽粤赣边特委派到瑞金的李添富半年时间不到,就以整肃“社会民主党”的名义,把全县整个党团六百余人整得“只有县委3至4人,区委支部小组都没有了”。

5月1日,中央政治局听取了各苏区党的报告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通过的《全国组织报告的决议案》严厉指出:各级党部必须建立完全的巡视制度,彻底肃清过去的委派制度,根本废除“走马看花不切实际的空批评”的巡视方法。中央组织局还专门制定了《中央巡视条例》,对中央巡视员的条件、基本任务、工作方法,以及职权、教育与纪律等事项作了明确而具体的规定,其中第四条第5款规定:“巡视员对自己巡视的地方工作,须特别细心,如有前后不符,或因处理不当,致遭损失,须向中央负政治的责任。”6月16日,中央颁布《关于苏区与红军工作的具体指示》训令突出强调:“巡视工作在苏区内万分重要……特别是党内官僚主义与机关主义的工作方式,这在苏区更成为脱离群众最坏的病源,党必须根本肃清。”

当然,“空降”干部中也有实在人,如8月上旬,中央特派员邓小平、苏区中央局巡视员霍步青一到瑞金,就明察暗访掌握了李添富的犯罪事实,果断制止了肃反扩大化。多种积极因素叠加,为各苏区连续三次打破“围剿”、巩固和扩大疆域奠定了基础、创造了条件。1931年11月7日至20日,第一次全国苏维埃代表大会在瑞金召开,中华苏维埃共和国正式建立,标志着中共独立领导的中国革命运动进入了一个新的发展阶段。然而战事急促、政局动荡不安;干部走马换将、变动频繁,各苏区之间的联系依然不够紧密,各级指导机关依然不够健全,国家形式的政权系统并未真正运转。因巡视干部的缺乏和主观力量的薄弱,巡视制度也没有正确的、普遍的建立起来,自上而下的监督和集中的指导并未真正形成。


  自取其咎酿大祸,矫枉过正后人哀


  1932年3月12日,中央组织局重新审查通过了《中央巡视条例》,更加具体的规定了巡视员的职权、任务、工作方式和方法,并制定了地方党部、支部等各种工作检查大纲。3至6月间,湘赣省委开办了两次支部巡视员训练班,从下级工农干部中提拔、训练了十多个专职巡视员,组织了两个经常巡视团,各派一名常委担任主任,“这样组织巡视团的效力比较大,巡视团能够经常开会解决问题,同时可在实际工作中培养新的干部出来”。湘鄂西省委原先分巡视员和视察员两种工作,视察员只负责看看、带回下级材料,巡视员虽然可以指导下级,但出去并不给以具体任务,往往到地方睡上几天就回来,回来又不受检阅。中央巡视员阿森到任后“即在某一种会议上决定取消视察员,设一强有力的巡视制度”。

  “可是会议决定是一件事,实际也是一件事,巡视制度仍旧没改变丝毫”。这年下半年,苏区巡视制度的弊端集中呈现、酿成大祸。如湘鄂西地方干部贪污腐败愈演愈烈,压迫敲榨群众、霸占民妇随心随欲,群众敢怒不敢言,而上级领导“在报告上从未看到过,在巡视员尤其是所谓支部巡视员口中从未听到过”。鄂豫皖“两条战线斗争之在下级,则恶化的为上级巡视员至下级以审判态度与处罚主义,使多数干部不安于工作,新提拔分子不愿负责,群众中积极分子不愿入党”。脱离群众、丧失民心的后果很严重,直接削弱了党和苏维埃政府的威信,间接导致两大苏区在第四次反“围剿”中相继沦陷,“红军主力受了莫大的损失,这个损失与其说是被人解决,不如说我们‘自取其咎’”。

  国民党在湘鄂西、鄂豫皖得手后,随即兵分三路向中央苏区大举进攻。1933年1月10日,苏区中央局通过的《关于巩固党的组织与领导的决议》下了死命令:“各级党部必须健全巡视工作,纠正过去走马看花的巡视方式。”3月中旬,任弼时在湘赣两省组织会议上重申:“真正建立巡视制度,这不独能使指导机关经常了解下层组织与群众状况,传达上级党部的一切决定,而且可以减少常委下乡的时间,是帮助各级委员会建立集体领导的必要条件。”湘赣省委竭尽全力增加了5个巡视团,直接深入到5个主要区域的支部小组中作战争紧急动员,洗刷消极怠工和阶级异己分子。各县军事部派员日夜巡视重要哨口哨线,严格实行赤色戒严。

苏区媒体顺时而动,加大了对巡视工作的宣传支持力度。如1933年7月5日,苏区中央局机关报《斗争》第十八期,发表了陈云撰写的《这个巡视员的领导方式好不好?》的评论文章,善意地批评了农业工人工会一个“领导方式十分呆板,不会具体活泼地领导”的巡视员。8月23日至25日,红四方面军总政治部主办的《干部必读》第四十一、四十二期,连续发表了陈昌浩对红军和地方巡视员的培养、经常工作方式撰写的提案提要。1934年2月6日,中央政府机关报《红色中华》披露:会昌县高排区特派巡视员钟阶廷一贯消极怠工、不负责任,私自放跑混进区苏的不良分子,并跟区苏主席瓜分了没收地主的一对八分重金耳环;湖北区没委会主任袁太松在担任乡代表期间,贪污群众谷票两千多斤,被县财政部巡视员查实,两犯均遭到撤职处罚。

在严峻的斗争形势倒逼之下,苏区巡视制度日趋完善,巡视工作逐渐步入常态化、规范化的轨道。各级巡视员也在血与火的工作实践中得到磨炼,他们由“婆”熬成“媳妇”、走上地方领导岗位后,大都能自觉地抵制新来“婆婆”不切实际的错误指导。无奈胳膊终究扭不过大腿,自从中共临时中央迁入中央苏区后,“左”倾错误变本加厉、迅速升级,对毛泽东等“不听话”干部实行“残酷斗争、无情打击”,对邓小平等“成问题”干部贬谪到边远区委做巡视员,不惜降低巡视员整体之威风“用以抬高中央之威风”。后期还因经济困难,矫枉过正大幅裁减巡视员编制,特别是第五次反“围剿”战争指挥的错误,更是把一切工作的成绩瞬间化为乌有,丧失了除陕甘边区以外的所有根据地,“总之,是受了一次极大的历史性的惩罚”。

  综观苏区巡视实践全过程,随着革命运动的高涨与低落而波动,跟党的政治路线和组织路线息息相关,显露出非右即“左”、得失参半的弱点和特点。但不知昨日之是为是,焉知今日之非为非?不知昨日之非为非,又焉知今日之是为是?正如后来王明自己所言:“因为任何人的思想,历史的事实,都是向前发展的,都是整个发展过程中的一定片段,而当事过境迁之后,再去审察已经过去时期的事实和理论,当然比当时当地当事人容易明白得多。”又如毛泽东所言:“党开辟了人民政权的道路,因此也就学会了治国安民的艺术。党创造了坚强的武装部队,因此也就学会了战争的艺术。”党建立了自我监督和集中指导的巡视制度,也就拥有了无比强大的自净、内生能力,“所有这些,都是党的重大进步和重大成功”。

   (责任编辑:韩玉芳)